1932年9月间,党决定红十军第二次进闽北作战。这次进闽北的主要任务,是要从争取战争的胜利中来扩大闽北苏区,特别着重打通闽北与赣东北两个苏区的联系。当时,两个苏区相隔只有30余里,我们认为只要打几个胜仗,再努力做争取群众的工作,这界于两苏区之间的地区,是不难很快被赤化的。
党决定我随军,负领导军事行动的责任。
我军由横丰渡信河,一晚行军,第二天就到达铅山的杨村,第三天到紫溪。我们在紫溪开会,决定了在闽北的作战计划:第一步,以红十军大部攻赤石街,另派一小部配合闽北独立师同日去攻星村街,这两个市镇占领起来,就可以完成崇安全县苏区;第二步,红十军与独立师去进攻浦城,一边开拓浦城方面的苏区,同时争取一批给养;第三步,红军自浦城开回后,即在铅山方面行动一时期,以完成打通两苏区的任务。作战计划决定后,即开始行动。
赤石街、星村街两个市镇都同时被我军攻下了,消灭刘和鼎部一团的大部,并缴无线电机一架。这是红十军第一次缴到无线电,我们欢喜得很。驻赤石街的这个团所以会失去无线电,据虏来的无线电队长说,是因这团长平日吃了抬无线电机30余名夫子的缺额,临时找不齐那么多夫子,延误了时间,以致被红军碰着缴来了。
进攻浦城,途经洋溪尾时,我军的前卫刚过去,就遇着一个白军营长带了一连兵到洋溪尾来收赌捐。两下开火打了几十枪,就将该连的大部分消灭了,营长被虏了来。营长是个胖子,面色白皙,一望就知道不是军人出身,而是个有钱的少爷。一问,果然不错,他是一个少爷,家里很有钱,因羡慕挂横皮带的荣耀,用了3000大洋,才买到这个营长来当。他没有打过仗,听到枪响,就往柴窝里躲,所以被俘虏。他那种哀求饶死的情形,的确又是可怜又是可笑。我们答应不为难他,他就跪下地去忙磕了好几个头。这是我们从没有看过的礼节,我们赶快叫他起来,随着红军一路走,他感激不尽。
在洋溪尾败下来的那一连的残兵,不顾命地逃去浦城县。他们刚到城门口,就一边跑一边喊:“土匪来了!土匪来了!快关城门!”城中守兵有一团人,当时莫名其妙,后问清情形,就急忙关城门,堆沙袋,上城守御。
我们原拟袭击浦城,因残兵报信,变成硬攻浦城了。清晨时分,我军攻击了两次,因楼梯太短未爬上,乃下令停攻,要各部队准备长楼梯,选好自己的爬城点,到傍晚时分一齐爬城。在下午3点钟,我闽北独立师的副团长李金泉被敌打死了!一个开花子弹由后脑穿进口里穿出,将他的嘴巴都炸完了。他是弋阳八区人,是一个雇农。他在红军中很勇敢,他生前共缴到敌枪70余支。他的死是值得我们哀悼的。
浦城县长起初倒很“热心”,亲自提面铜锣,自东街到西街,一边敲,一边喊到:“各商店都起来抵御土匪,土匪进了城,房屋都要烧光的。”他敲锣喊叫完了,回转衙门,恰好我军一个迫击炮弹,落到衙门里,离他有百多步远,并未开炸,然而却把这位热心御“匪”的县长,顿时吓出了一头冷汗!他将舌头一伸,说:“呀!幸喜未开花,否则,我还有人?!”他的“热心”,顿时冷了下来。他东躲西躲,生怕再有迫击炮弹落到他的头上。他再也不上街喊叫了,他只望天一黑就溜出城去。
天一傍黑,四城的枪都响得激烈了。首先,有一队人爬上城去,接着四处都爬上了我们的队伍,遂占领浦城。除缴到一些枪外,在县衙门又缴到无线电一架。白军的团长与那位“热心”的县长都逃出城去了。
我们入浦城后,在城内未逃出去的白军兵士,都脱下军装,化装成平民模样,仍在街上行走。原本我们是无从认出的,但我们带了两个红色战士,他们曾经被白军俘去,在浦城白军中当兵6个月,然后又拖枪逃回来,因为对浦城路熟,将他们带到街上去,认识了很多化装的兵士,要他们带去搜枪,倒搜出了不少的枪支。洋溪尾保卫团团长,也在一栋房子的夹墙里搜出来了。
早就听说浦城县是闽浙边的一个重要城市,商业很是兴盛,但入城后一查,商业是凋敝不堪。全城虽有百多家较大商店,都只有门面摆得好看,真正资本殷实的不上十家。福建军阀苛捐杂税的剥削与无厌的需索,不但工农群众穷苦异常,就是商家也弄得一天天地衰败下去!各商家都发行百枚的铜板票,花花色色,堆满市面,这确是一种奇异的现象。
浦城的豪绅地主,倒是很会享福摆脸!他们住的都是几进的宽敞房屋,卧房里摆列得很漂亮;有的洋化土豪,完全是西式铺摆,这当然是工农血汗的结晶!他们都是大地主,有八百担租和上千担租的。我们在此捉了几十个筹款,给了他们素未受过的打击。
我在街上看到有个人化装成苦力,形迹可疑,叫住他来一问,知道他是一个日本留学生。我与他谈了一些话,就问他对红军有什么意见,他却说:“我是不赞成红军的,红军是会烧杀淫抢的。”我听他说后,并不发怒,平心静气地问他:“你说红军会放火,这次到浦城,在哪个地方烧了一栋屋,请指出来!”“没有烧。”他说。“靠近城门口的几十栋房子,城中白军因怕红军利用房屋接近过来,用布匹蘸洋油从城楼上抛下来烧了,你知道不?”“知道的。”他说。“你说红军会杀人,现到了浦城,杀了哪一个请指出!”“没有杀。”他说。“你说红军淫,到了浦城,奸淫了哪个妇女,请指出!”“没有淫。”他说。“你这也说没有,那也说没有,那你为什么说,红军烧杀淫抢了呢?”我带着比较严厉的神气去请问他。“我听到人如此说,我是人云亦云而已。”他答说。“不顾事实,乱造谣言来污蔑红军,那是不合理的。”他只点头称是。后查知他是四百担租的地主,呵!怪不得他来反对红军。
浦城工人及贫民自红军入城后,即起来帮助红军。红军向他们宣传,分散土豪的财物给他们,帮助他们组织工会和贫民协会。他们了解红军是为他们谋利益谋解放的,都起来指教红军去捉土豪,去搜取藏匿着的枪,并将他们拣到的枪送给红军。群众对革命要求的迫切,到处都是一样的。
城市女子照一般道理来说,应该比乡村女子进步。但我们苏区乡村女子,剪了头发,放大了脚,学得许多革命知识,能演说能做事的,是很多的。现在看到浦城的女子,贫家人面目黄瘦,愁眉不展;富家人扭扭捏捏,只知打扮得好看,知识低落得很。两相比较起来,觉得他们比苏区的女子落后多了。
还有一些情形,不多写下去。
我们在浦城驻了3天即开回崇安苏区。时白军七十九师已全师开来铅山,要来阻止红军转回赣东北苏区。在铅山的车盘地方,我们与该师作了两天的激战,曾击退它几次,给了它重大的打击。因与强大敌人作正面的战争是无益利的,我们遂于晚间让出车盘,另由一条路折回赣东北苏区。我们在车盘作战了3天,几千红军拉出来的屎确是不少,我们临走的时候,大家笑着说,就拿着这些屎粪来款待七十九师吧。
因为一天一晚行军的过度疲劳与事先没有渡河时的准备,到横丰渡河时,被白军五师截击,损失了100多支枪,这是红十军第一次受到的损失。
在红十军第二次进闽北的战争中,在军事上是获得了不少的胜利,在政治上发展了崇安浦城的苏区,只是第三步作战计划没有实现,渡河被敌截击不能不说是一个很大的缺陷。
节选自方志敏遗著《我从事革命斗争的略述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