让市场的归市场，让社会的归社会

传统主流经济学只是把人看成自利的经济动物，当代经济学则试图把人类行为的复杂性不断纳入研究视野。

比如，行为经济学认为，传统经济学只关注市场，而人们活动领域其实有两个：一个是市场，充斥的是买卖行为，起作用的是冷冰冰的契约，即市场规范；另一个是社会，据此构成我们生活的家庭、社区和交往圈，起作用的是道德、爱意、信任、悲悯等情感因素，称之为社会规范。

行为经济学家设计了这样一种实验：三组分隔开的参与者，五分钟时间，请他们尽可能多地将电脑上显示出的圆圈拉进方块里。给第一组参与者5美元；给第二组参与者50美分；没有给第三组参与者任何报酬，但告诉他们，这是一种“社交请求”，完成任务可以使某些人获得帮助。实验结果是：得到5美元的参与者平均拖了159个圆圈，得到50美分的平均拖了101个圆圈，而未拿任何钱的这一组，竟然平均拖了168个圆圈！

这一结果表明，前二者体现的是市场规范，人们在市场上的确是“看碟下菜”;后者遵循的是社会规范，而在社会领域，人们也很愿意为了帮助他人而更加努力。市场规范起作用，社会规范同样起作用。

为了更好地对比市场规范和社会规范之间的效率，行为经济学家对上述实验进行了调整：把给予50美分这一组，换成赠予一个约合50美分的巧克力架，在把小礼物送给他们的同时告诉他们，请他们帮个忙。其他条件及参照组都不变。实验结果是：赠予巧克力架这一组平均拖了162个！远超过给50美分时的101个。

实验继续。把给予50美分这一组，仍然换成给予一个约合50美分的巧克力架，在送巧克力架的同时，对参与者说，这个巧克力架值50美分。结果是，有人扬长而去，即使是参与者，干起来也心不在焉，平均仅拖了76个。

出现这样的结果，是因为赠送礼品被视为社会行为，体现的是感激与信任，所以，参与实验者遵守的是互助的社会规范。而一说到巧克力架值50美分，在参与者看来，是引入了市场规范，社会规范被挤跑。50美分在市场上又不是什么大钱，所以不值得为此付出太多;在一个中产者眼中，付50美分“购买”其帮助，甚至是侮辱性质。

行为经济学家艾瑞里还曾分析过“相亲”过程中这样一幕：男方与女方见过面后，对女方有好感，于是接连约会了四次，而且每次约会都选择在高档饭店，并对女方大献殷勤。女方在强大的浪漫攻势面前也逐渐对男方有了好感。但就在第五次约会时，男方无意中对女方提起，为了约会讨欢心，他已在女方身上花了多少多少钱。女方当即站起来，大骂男方是畜生，拂袖而去。艾瑞里分析说，爱情应该遵守社会规范，不能轻易谈钱。因为谈钱就让女方认为影射性交易，那才是市场规范。

结论是：该遵守社会规范的领域如果引入市场规范，这个世界一定会乱套！

想由此谈谈养老问题。已经有许多严肃研究成果表明，中国传统的家庭式养老，是世界上成本最低、最富人性化的一种保障方式。而现在，客观上因为数十年计划生育政策的结果，独生子女已无力承担赡养多个老人的任务，因此，实行社会化养老是必然的。但社会化养老本质应该是公益性，它可以通过市场解决独生子女没有更多时间分配给多个老人的问题，但却不能也不应该解决子女对老人的孝道，因为孝道是社会规范。国外有统计结果表明，在排除其他因素情况下，收费越贵的养老院，子女平均探视时间相对越短，老年心理性疾病比率越高，就是有一些子女潜意识里认为金钱可以替代孝道所致。正因此，我一向反对把社会化养老简单视为“市场化养老”。

西方有一句俗语：凯撒的归凯撒，上帝的归上帝。套用过来就是：让市场的归市场，让社会的归社会。

卢周来（经济学者）